上世纪的“五▪七”干校,是一个特殊年代的产物,也是一段难以磨灭的历史。干校的初期,那是“下放干部”劳动改造的地方,但到了后期,则成了那个年代“培训干部”的场所。1976-1977年,作者就曾在干校举办的政治理论班,接受过整整一个学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系统学习。除了本人已在上篇《燃化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亲历记1976-1977》写过的“走进红旗渠”“迎接《毛选》第五卷”“感受农民一片情”等篇章外,还有许多看似琐屑的逸事,有的或不起眼,有的或司空见惯,但仍时常闪回我的脑海里至今难忘,故今再续之以纪念。
图为:时任燃化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政治处主任 郑兴国(后任干校校长、副书记)
1 烧糊的书角这期理论学习班,分为哲学和政治经济学两个班。当年我们都还很年轻,求知欲很强烈,也渴望学习更多的理论知识,加之有很多学员还担负着回单位辅导的使命,因此学习虽谈不上刻苦,起码也算用功。除了规定的学习教材外,干校有时还配发一些辅导、辅助类的资料,其中有些是内部参考资料,记得有本《联共(布)党史》等就很稀缺,因正是中苏关系紧张时期,新华书店根本买不到。还有的辅导材料不够人手一册,学员就自发动手刻蜡纸油印,总之为得到的每一本好书或一份资料都很珍惜。
展开剩余87%记得一天晚上正在看书,宿舍突然停电了且久等未复,我就点上蜡烛继续看书(大概因干校常停电,宿舍都备有蜡烛),结果不知过了多久,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焦糊味,才发现书角已被烛火烤得焦黑,而我竟浑然不觉。当时,我看着烧毁的书角,又是心疼、又是惋惜,事后就用报纸边(纸质与书很接近)把烧毁的十多页书角一页一页补上了,心才踏实下来。烧毁的书虽显得书角明显高出很多,但也感到万幸没有烧毁页内的文字内容。
平时授课是两班分别进行,有时也合并听课,记得讲《共产党宣言》《资本论》、毛泽东的“两论”,即《矛盾论》《实践论》就是一起上的。老师是当年专门研究理论的资深教授,把那些抽象的理论概念,讲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特别是老师当年在课堂上讲的生动形象的经典句子,如“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共产党宣言》),揭露资本罪恶本质的“商品一出生就带着血淋淋的罪恶来到世上……”(《资本论》)等,一下子就把学员带入了浓厚的学习氛围。讲毛泽东的“两论”也是如此,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主要矛盾方面,次要矛盾方面等,由表及里,层层递进,又环环相扣,至今历历在目。
2 一次性饭票与帮厨饭票,在单位食堂吃饭,是再熟悉不过的事了。但干校使用饭票与众不同,即一次性饭票。这是我有生第一次见到的一次性饭票,感到很新鲜、也很稀罕,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有创意。所谓一次性,就是不像通常一般的可重复使用的纸质或塑料片类的饭票,而是用普通纸印制成的一次性饭票,看上去像一个小长条本子,票面数额大小就如人民币面额,1分(角)、2分(角)、5分(角)、最大面额是1元的搭配,打饭时需要多少撕多少,直接支付而不用往回找钱。每张饭票之间还打着像邮票一样针孔便于分扯,可以说在那个年代是最“前卫”的支付手段,堪比现在的微信扫码。因为饭票是一次性的,食堂每餐核算后也就直接销毁了,不再重复使用。尤其是在那个肝炎传染病较多且普遍的年代,可以有效阻止疾病的传播,既方便又环保卫生,不能不说是个创举。
再就是学员轮流值班帮厨了。刚开始时,因一下子添加了这么多学员,食堂大师傅人手不够,就临时采取了学员帮厨买饭的措施。因饭票无需找零,饭菜明码标价,值日不用费脑很轻松。轮到我值日时,学员要什么菜我就在窗口递什么,至于给的饭票对不对,我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天下无贼(私)”,怎么能会不对呢?所以,我从来不看,也懒得看,反正不用回找,只图快,饭票接到手后就直接投到装饭票的纸盒里了。现在我想,我应是最不负责任的帮厨卖饭员了。至于每顿餐后的核算,那就是食堂自己的事了。一般核算登记后,饭票直接按在水盆里当场销毁了。除了买饭帮厨外,再就是过节包饺子,有时也需要学员帮厨。如过年就发动过学员帮助包饺子,记得那次提的明确要求是女学员,还没有男学员的份儿,想去还没有“资格”。
图为:哲学班一组学员好友(前一作者)于干校果园留影 1977年3月
3 干校的夜半电影看电影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最期盼的文化生活了。干校配有自己的放映机和工作人员。放映员是一位英俊且很精干的员工,中等身材,梳着时兴的小分头发型,据说他还是干校的电工技师。配合他工作的是干校的两位女同志,一位是梳着齐耳的短发,身材高挑、落落大方的漂亮女校医;另一位是梳着小辫子、身材苗条的靓丽女会计,二人做事干练利落,动作娴熟,可以说是当年干校两束夺目的“校花”。他们的组合,都是一职多能,独当一面,不仅放电影,干校的有线广播、日常开展的公益性活动,以及各种服务场所的布置操作,可以说处处都能见到他们的矫健的身影,是干校不可多得的骨干人才。
当年供干校播放的影片,除太康县文化局外,有些新上映影片都是从北京直接运到干校的,干校有部北京吉普专门去许昌火车站接胶片。特别是粉碎“四人帮”后,文艺界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复兴时期,很多被查封的老影片解放了出来。正因北京来的新片,当地老乡一般看不到,每听说干校要放电影,就从几里以外赶来看,又因干校礼堂无法容纳,曾挤坏过很多门窗,搞得干校不得不秘密地改在后半夜放映,也就有了“夜半电影”之说,再后来就改在露天放映了。在当时看电影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每次看电影都是凌晨4点起床,按班级统一组织,集合列队入场。在那段时间内,为了看电影,白天的课程都做了调整。我记忆中的几部电影,如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长征组歌》等都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看到的,心里不由地感叹道:啊,原来我们国家还有这么多好电影呀!
4 县文工团春节慰问1997年的春节,我们是在干校度过的(也因交通不便,假期短无法回去),自然也安排有文化生活。那时还盛行单位走访慰问,相互拜年,太康县政府就派来了一个文工团到干校慰问演出。记得带队领导是一位县长,个子不高,穿着军大衣,似乎穿搭有点不太合体,军大衣下沿几乎落在了脚面,但其气质一看就能感知是位解放战争走来的老革命。讲话虽然拿着稿子,照本宣科,但声音高亢而洪亮。
其随行的文工团员,无论男女个个也都是一身军大衣打扮,人员虽不多但很精干,道具也算齐全,其阵容气势不亚于城市里的大剧团。相声在当时社会上特别受欢迎,尤其是马季、唐杰忠歌颂坦赞铁路的相声《友谊颂》播出后,正风靡一时。文工团自然也少不了相声节目,相声的名字记不得了,演的都是自编的内容,抑扬顿挫,不落俗套,幽默风趣,台下笑声不断。还演的有小品、快板,豫剧清唱,口音虽带有浓重的太康地方口音,但都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声情并茂,别有一番乡土韵味。
除了县文工团的慰问演出,我们学员也曾自己排练过节目,那就是大合唱《长征组歌》中一段“过雪山草地”。负责指导教唱与排练的是政治经济班一位来自石油系统的女学员,梳着两把刷子发型,说话、领唱利落干脆,其举手投足一看就应是单位做宣传工作的骨干。其歌词中“雪皑皑,夜茫茫,高原寒,催断粮”那低沉委婉的旋律,至今还在耳边不时响起。排练的虽然很成功,准备的也很充分,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排上用场,成了我们学员自娱自乐的一个节目。
图为:哲学班一组部分学员(前左一作者)于干校果园留影 1977年3月
5 常营镇的集市距干校一里多外的常营镇集市,是我们学员常去的地方。学员日常需要的一些生活用品或寄封家书信件什么的,都是利用周日来镇上办理,没事的学员有时也利用周日来集市上逛逛散散心,或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自我调节一下平时紧绷着的大脑。
常营镇的邮局可以说是学员去的较多的地方。所谓邮局,在我记忆里就是一个可以买到邮票和信封的杂货店和在路边竖立着的一个绿皮大邮筒。在店里买一枚八分钱的邮票、一个二分钱的信封,将事先已写好信折叠一下装进信封,用浆糊封上、再贴上邮票,然后到路边把信件投到邮筒里就万事大吉了。
再就是镇上一家不起眼的私人照相馆了。说它不起眼,整个照相馆是一间不足15平米,从下到上不见一块砖的低矮茅草屋,要不是门口写着“照相馆”三个字,谁也不会注意到。虽然不起眼,但很“奇特”,说得确切点,不仅是小的出奇、简陋的出奇,还有印相技术出奇。室内用高粱秆加报纸作墙分成了两小间,靠内的一间作冲洗的暗室,靠外的一间就是接活的营业室。设备就一台“掉了牙”的旧式120照相机,连台摄影灯、曝光箱都不具备,拍摄、制作完全靠店主人跑到室外用自然光完成。然而,就是这样的简陋设备,生产出的“产品”却不错,虽不敢与专业照相馆的相比,但比一般业余摄影者的照片强多了。
除了以上两处让我记忆外,就是在这个集市上我第一次见到的“米猪肉”,肉里长满了乳白色椭圆型的小囊虫,卖肉的老乡讲,肉不能吃,买它主要炼猪油的。除了这个集市,让我们学员向往的,就是距干校20多公里的太康县城了,因路程遥远且交通不便无法前去。但我还是很幸运,曾跟一位学员搭乘干校的一辆采购物资的面包车去过一次。时间应是1976年深秋,依稀记得,县城街道不宽,两旁的店铺一切都还是解放前样子,在城北头有处过去的老县衙旧址,衙内还有几颗古柏。这次虽什么也没买,跟车匆匆走马观花,也算圆了太康城的心愿。
6 一位孤独的老干部我们到干校时,已见不到人们所说的以前被“下放”到此“劳动改造”的老干部了。学习期间,虽来过几批学习的干部,但都是年富力壮在职的,时间也都不长、两三周就结业回去了。但在干校机关的南边,学员宿舍的东边,有个小院子(应当是有级别的,条件显然比学员宿舍好),却仍然住着一位老干部,个子不高,穿着朴素,深居浅出,偶尔能见到这位老干部孤独的身影。因我们刚到,时间不长,老干部谁叫什么,是那个单位的,为什么没有回去?不便多问,也不得而知。然而就在这年(1976)的冬天,记得是一个天气很冷的早晨,突然见小院门口,围着一堆人在议论纷纷,说老干部昨晚上吊了。后听校医(女)讲,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处理的,是用鞋带自溢的。这让不少人到抽一口凉气,感到有点伤感,有啥事想不开了,非要走这条路?我想,干校唯独剩下他没有回去,肯定有一定的原因。也许他曾是一颗流星、也许曾是一株青松,也许是一根小草或一粒流沙,就这样一夜之间消失了。直到后来的1978年为老干部全面平反落实政策,我都还联想这件事,如果这位老干部当时确实有所谓的“问题”,如能坚持到今天,不也就没事了吗?然而命运没有给他“如果或也许”,大概这就是他的命运吧。
……那个年代的“五▪七”干校,如今早已成为历史,随着形势的发展,有的以移交地方管理,有的自然消逝或转为其他用途,但据了解也有的保留作为纪念与教育基地的。回望这段历史,我联想到后来各地以及各行各业兴建的培训中心,不同之处是开始这些用来培训干部的场所,可后来就逐渐变味了,有的变成单位会所,沦为了某些人的高消费娱乐场所,这是不是干校历史的翻版,重演或再现?明年2026年就是“五▪七”指示发表60周年了,今天我续写这段历史中的尘封逸事,也算是提前表达并作为纪念吧。
——如有当年燃化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的学员(照片中的好友)看到此文,请留言或留下联系方式,作者时常想念你们并在此问候你们好!
(2025年8月 续写于石家庄 此文2025年8月6日发表于“如蓝的蓝”公众号)
注:图片燃化部河南太康五七干校政治处主任 郑兴国,源自2023年5月19日文友“山东@大漠秋猎”在(今日头条)《干校插队劳动的日子》文后的留言,并提供的辽北春秋《法库人物》资料,谨此致谢。
发布于:河北省配资公司是怎么运作的提示:文章来自网络,不代表本站观点。